未成年人网络直播:

镜头背后有风险

2025年09月18日 西部法治报

  本报记者 梁爽

  虽然银行卡里的存款越来越多,但17岁的西安姑娘阳阳(化名)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曾经幻想的美好画面被日复一日巨大的流量压力一点点蚕食。焦虑、失眠、情绪大起大落裹挟着这个还未成年的孩子……

  “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在学校读书,享受阳光和欢笑。我每天看着阳阳因为直播打赏大笑,又因为内容问题被封禁后痛哭,这不是一个孩子应该承受的,不能再让她参与这些‘不伦不类’的直播了。”9月12日,阳阳的姑姑牵着她,找到了心理咨询师、自媒体工作者谢睿。

  当点击量成为衡量标准,当同情心沦为收割对象,在流量至上的数字时代,我们不得不追问:在这场成年人主导的直播利益链中,谁来守护未成年人的合法权益?

  “捷径”可能布满陷阱

  “很多情况下,不是MCN(多频道网络)公司找孩子,是孩子通过表现自己来找MCN公司。”谢睿的这句话道出了未成年人走入直播的套路。

  随着互联网和网络技术的普及与发展,越来越多的未成年人更加容易接触到网络。第55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统计,截至2024年12月,我国19岁以下网民达1.85亿,占网民整体的16.7%。

  未成年人与互联网关系日益密切,网络直播作为一种新兴的网络社交和娱乐形式,已成为未成年人网络活动的重要组成部分。然而,由于未成年人身心发育尚未成熟,自我保护、辨别是非、自我控制能力相对较弱,其在网络直播环境中面临着诸多风险和挑战。

  在谢睿接触的案例中,大多数涉足直播的未成年人最初都是借用家长账号,自己主动在平台发布视频,分享跳舞、唱歌或者是记录日常的片段,核心诉求是“火”起来。

  阳阳并非个例。16岁的西安女孩小林(化名)也是一个典型例子。辍学后,她看着身边有人靠直播一晚上赚几千块,再对比听到的“上学没用,大学生都找不到工作”之类话语,小林渐渐动了心。最初,小林只是在社交平台发一些自己的穿搭视频,偶然获得几万点赞后,一家小型MCN公司联系她,承诺“包装捧红,月入过万”,小林几乎没有犹豫就签约了。

  “这些孩子大多在学习上难以获得成就感,又被‘读书无用论’和‘网红暴富论’双重影响。”谢睿分析,当网络不断推送“小学文化网红带货百万”“大学生不如主播赚钱”等案例,当家长不经意间抱怨“工作难、赚钱苦”,未成年人很容易产生“走捷径”的想法。他们用直播缓解“未来不确定性”的焦虑,却没意识到这条“捷径”可能布满荆棘。

  北京某经纪机构负责人马先生表示:“很多未成年人接触短视频,起因并不是要直播,而是在很多视频中无意识地展示,比如日常生活中唱歌跳舞、美妆,但未成年人对流量突然爆发后带来的‘捷径’缺乏足够的辨别能力,很容易掉入有心之人设置的‘陷阱’中。”

  “在我们平时进行法治宣传的过程中,甚至有家长会主动询问,孩子的短视频流量比较好,能不能开直播?”西安市公安局新城分局长乐中路派出所副所长,也是辖区多所中学的法治副校长吕远表示,有些家长的本意可能是锻炼孩子面对社会的能力,有些家长则是出于溺爱,但最令人担忧的是小部分家长没有正确引导孩子认识直播这件事情,给孩子带来不好的影响。

  直播公司游走在法律边缘

  孩子既没有建立“边界感”,也不懂得“自我保护”。当MCN公司以“赚钱为导向”诱导未成年人时,如果再没有父母帮忙把关,这就为未成年人走向直播乱象埋下隐患。

  今年16岁的西安女孩小美(化名),从小在镁光灯下长大。“对于镜头,我好像已经习惯了被围观,但是有时候做一些不好的动作时,我还是很难受。”小美说。

  “我的直播平台并不是大家常见的抖音、小红书,而是一些通过社群账号、游戏交流论坛才能进入的直播平台。直播间是一张桌子、一把电竞椅,后面是简陋的背景板和昏黄的灯光搭建出来的场景。”小美说,按照合同要求,每月要保证至少26天的直播,每天根据打赏情况直播6至8个小时。8月份播得最好的那天,小美收获了7000元的收入,但给她刷礼物的网友却不断提出新的请求:能不能私信?能不能线下见面?小美总是用沉默或无视来拒绝这些请求。当然,拒绝就会意味着流量变低,收入下滑。

  “根据小美的诉说,她们从各种各样的第三方论坛进入,说明这类型的平台或者直播公司就是游走在法律边缘,甚至是违法的。”陕西稼轩律师事务所律师汪星说。

  北京某经纪机构负责人马先生透露,为了盈利,部分直播MCN会诱导未成年人尝试不符合未成年人年龄和身心特点的直播内容,一步步突破底线。而这些直播利用的多是监管相对薄弱的私域直播App。这些直播MCN会利用门槛费、定向直播费等名目赚取高额利润,如曾被曝光的“星空App”,就存在大量不符合未成年人年龄和身心特点的直播。

  汪星介绍,未成年人保护法明确,网络直播服务提供者不得为未满16周岁的未成年人提供网络直播发布者账号注册服务,为年满16周岁的未成年人提供网络直播发布者账号注册服务时,应当对其身份信息进行认证,并征得其父母或者其他监护人同意。未成年人直播内容不得含有宣扬淫秽、色情、暴力等危害未成年人身心健康的内容。网络产品和服务提供者不得在首页首屏、弹窗、热搜等处于产品或者服务醒目位置、易引起用户关注的重点环节呈现可能影响未成年人身心健康的网络信息。

  多部门携手维护未成年人合法权益

  9月11日,抖音公布了平台开展未成年人开播违规行为专项治理的初步成果。此次治理,抖音查明涉及42个公会的57个直播间存在未成年人参与直播或未进行有效申诉,按照规定扣除公会和相关直播间任务奖励收益,并处罚该收益的5倍违约金。同时,还有11家公会明知主播为未成年人,依然入会并提供运营服务,被抖音清退。

  近年来,国家多次出台加强未成年人网络保护的意见。2024年1月施行的《未成年人网络保护条例》进一步压实网络平台责任,要求其履行未成年人保护机制和信息内容审核等义务,并要求国家多部门及有关组织做好未成年人网络保护工作,维护未成年人合法权益。

  西安市雁塔区检察院第六检察部主任贾翀表示,根据《未成年人网络保护条例》和相关法律法规,对违反未成年人网络直播规定的行为,将依法给予不同程度的处罚。对于网络直播平台违反规定的行为,由网信、新闻出版、电影、教育、电信、公安、文化和旅游、广播电视等部门依据各自职责责令改正,给予警告,没收违法所得;拒不改正或者情节严重的,责令暂停相关业务、停业整顿、关闭网站、吊销相关业务许可证或者吊销营业执照;对直接负责的主管人员和其他直接责任人员处1万元以上10万元以下罚款。网络产品和服务提供者违反规定的,受到关闭网站、吊销相关业务许可证或者吊销营业执照处罚的,5年内不得重新申请相关许可,涉及人员5年内不得从事同类网络产品和服务业务。侵犯未成年人合法权益,给未成年人造成损害的,依法承担民事责任。构成违反治安管理行为的,依法给予治安管理处罚;构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责任。

  “开学了,看着以前的同学都回到了学校,我心里很难受,害怕同学们知道我的直播经历,也害怕自己永远都不能上学了。”阳阳在采访时总是会说出类似的话。

  而小林和小美也正在与委托律师商谈如何解除与MCN公司签订的合同等问题。

  “未成年人对于新鲜事物的辨别能力有限,但网络有记忆,有些直播的痕迹一旦留下,会影响一辈子。”吕远的这句话,既是提醒,也是警示。未成年人直播乱象,看似是“孩子追流量”的个人选择,实则是社会价值观、行业监管、家庭教育共同作用的结果。唯有多方携手,才能让未成年人远离直播陷阱,在健康的环境中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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